笼中虎:监狱生存法则,各路人马人性毕露

作者: 戴家的棋


日期:2010-3-30 23:33:00

  第一篇 混劳改
  引子
  如果是在美国拍电影,我想,进号筒的这段肯定得这么拍:光着膀子,亮着身上的块儿(肌肉),脚上趟着死沉死沉的镣子,一走哗啦哗啦直响,脸上表情酷得像史泰龙似的。其实,我跟着监狱民警走进七大四中监区时,剃着光头,穿着新领来的囚服,怀里抱着随身的铺盖卷和背包,低头跟在一帮新收后面,老实巴交的和新入校的大学生一样。当然了,我不知道大学生入校的时候嘛样,我没上过大学。

  这次进来还是因为枪。一年前,那天我正坐在西宁“老毛家”羊肉馆里,肚子里装着两大份没消化净的“老毛家”手抓羊肉,怀里揣着从马老洼子那儿拿来的四把当地土造的“巴掌”,一颗烟没抽完,就让邻座的俩便衣扑上来给我抱住了。两个便衣我能对付,可紧跟着又冲进来一队端着冲锋枪的武警,枪管顶在脑袋上。当时我心里明白:完了。

  人在江湖走,死活好坏,一看运气二看命。那四把枪是带给从塘沽来的俩愣小子的。现在想起来我都纳闷,明明看着那俩小子是刚出道的“小屁屁”,做交易肯定出事,怎么还答应卖枪给他们俩?不错,俩人是老七介绍的,可我和老七又不是没说明白,他管指道儿,卖不卖在我。说到底,还是命里该着。老话怎么说的来着?睁眼难劝该死的鬼。该着进来,自己就油糊着心瞎做买卖。

  审我的时候才知道,没等我到化隆,那两个小子就已经让人抓起来了。俩傻子不知脑子里动了哪跟筋,居然合计着抢银行。看我答应了卖枪,俩人高兴得鼻子直冒泡,差点忘了自己爹姓嘛,跑到歌厅跟几个小姐撒开了吹,结果在歌厅里就让人盯上了。老七也没跑了,一块折进来了。
  涉枪属于大案,判的慢。抓我之前,老七和俩小子已经全撂了,我也没嘛可抗的,但还是审了好些日子,在看守所呆了一年才判下来。那俩小子一个十二年,一个十年。我是从犯,沾了他们的光,八年。和我交易的马老洼子在当地也让人抓了,在当地判的,六年还是八年?我问了几个警察,他们也说不清楚。
  判下来之后,我的律师问我后悔不后悔。刚毕业的大学生,嘛也不懂。不干这个我干嘛?不干这个我吃嘛?又不是第一次进去。
  要说后悔,这次把和自己多年交情的马老洼子也折进来了,我还真觉得对不住人。四把“巴掌”总共才两千多点,马老洼子也是指着这点钱买化肥,唉!
  对了,那个小律师还问我出去之后还卖不卖枪?我当时听了真想乐。一句话压心里没好意思说出口:您怎么不问问那些劳教了的小姐,她们出去还卖x不卖?
  还是那个小律师告诉我的,我第一次知道,马老洼子户口本上的名字,叫马来迟。
  后边这点事儿都在劳改队里面,我就先把劳改队这点事儿说明白了。
  现在和国际接轨,不让叫劳改队了,都让叫监狱,其实都一样。写监狱的电影、小说我也看过,都是瞎掰。一进监狱就上脚镣子,又不是走链儿,又不是犯事儿钉狗笼子,趟嘛链子?还有香港的电影,今天犯事儿明天就进了监狱,哪跟哪啊!
  市里有几个监狱,我进的监狱编号是市第四监狱,因为在市西北边的西关,所以也叫西关监狱。这是专门关暴力犯的地方,犯人犯的都是杀人、抢劫、涉枪之类的大案。我上次进来也是涉枪,也在西关。那年才刚18。帮人加工了几根带膛线的无缝钢管,判了五年。

  西关监狱一共七个监区,一个监区是一个大队,大队下面又分中队,中队下面还分小队或组,对内对外称呼不太一样。比如我进来的七大队四中队,犯人们自己叫“七大四”,对外称呼则是“西关监狱第七监区第四分监区”。大队、中队的头头,我们叫大队长、中队长,对外也是叫监区长,分监区长。
  新来的犯人在监狱叫作“新收”,新收统一进一大队一中队,这个中队也叫入监队,有点像部队的新兵营,对新收进行入监教育和培训。新收在入监队培训一个月,再分到各个中队,叫“下队”。下了队的新收,免不了要被老犯折腾个五迷三道,犯人们的行话,这叫“过新收”。过了新收,才算老犯。您的劳改生涯算从此走上正轨。
  上次进来没经验,净让人算计,挨了无数次打,胳膊腿都让人打断过不说,还因为打架钉了好几次狗笼子。
  狗笼子是西关里面值得单独说说的东西。
  一般的狗笼子只在看守所有,是个四周都是铁栏杆的笼子,人在里面,手拿手铐铐在头顶的栏杆上,站不起来,蹲不下去。铐上之后,干警掐着点儿,几个小时,最多十几个小时就放出来。别看时间不长,多少人都是打开笼子之后都是直接从里面栽出来,爬都爬不动。

  西关的狗笼子和看守所的不一样,是水泥砌的一排上下两层的小单间,一个单间一米见方,据说以前真是锁狼狗的笼子。
  在西关里面,劳改犯如果有严重违纪的行为,处罚就是关禁闭,进“独居”。狗笼子就是劳改犯对“独居”的称呼。
  进狗笼子之前先要砸上手铐和脚镣,每个都是二十八斤重,拿铆钉砸死的。镣子的铁环儿边上毛刺儿多,不会走的,能磨得脚脖子露了骨头,必须走八字步,趟水一样往前走,所以叫趟链儿。
  趟着链儿进了狗笼子,里面特窄憋,像我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子都坐不直,只能弯着腰坐着。狗笼子的门是三寸多厚的铁门,门下面有个扑克牌大小的门洞子,安着滑门,是专供盛饭的碟子进出的。每天有人送饭:一杯温暾水,两个馒头,两薄片咸菜。一天两顿。
  关进狗笼子吃倒不是问题,身上带着五十多斤铁,解裤子就是个技术活,拉次屎撒泡尿都是不小的工程。不过,你也得和送饭的搞好点关系,要不然,往里面推盘子的时候人家给你使个坏,把水杯给你弄倒了,能让你一天喝不上水。

  最长的一次,我一个人在这个狗笼子里面,连着锁了十五天!狗笼子呆十五天是嘛感觉?我说不出来,我就希望世上没人进过狗笼子。
  在劳改队熬日子,犯人们的话叫“混劳改”。混劳改混劳改,混的就是一个:舒服,少干活。
  劳改队活不难,只要不怕累,人人都能干,都是简单的体力活。在外面听人说现在的劳改队条件太好,弄得犯人们都不怕犯罪,乐意劳改。这话值大嘴巴子抽!就拿我上次进来的时候说,活儿是穿彩灯,十公分左右一个彩灯,十米一根的电线,一天定额穿五十把,一把五十根,一个礼拜上六天,每天早晨七点开工,一般来说,最快的完成定量,也得晚上七点以后。这么干五年下来,直到现在,逢年过节,一看见大饭店门口红的绿的彩灯我就哆嗦。

  那时候我们的伙食还差。一天三顿饭,馒头白菜汤。馒头个儿挺大,可不知道怎么着两口就吃完了,白菜汤的颜色是黑红黑红的,不知道放进去的是酱油还是锅上的铁锈,咸得杀口。汤里面偶尔能看到一两片没有一点红颜色的肥肉片,有时候,肥肉片上还连着点带毛的猪皮。就为了挣这样一口肥肉片,有人能打一场架。
  帮我打官司的时候,那个小律师嘛也不懂,特爱打听,好几次问我劳改是嘛感觉?嘛感觉我还真说不好。这么说吧,您每天早晨六点起来出操,六点半收操吃早点,七点劳动,中午十二点和下午六点统一放茅(上厕所),夜里八九点收工睡觉,五年下来,您有嘛感觉?
  当然了,混的好的也不是没有。有门子有路子再有点本事,懂技术的去车间盯床子,有点文化的去图书馆,弄个黑板报,长得像样又能“显”的去宣传队,实在不行的去炊场抡马勺腌咸菜,都能不干活。没门子没路子,机灵勤快的弄个号长、组长干干,定量也能少不少。上面有人情有路子,下面有朋友有弟兄,自己有手段有狠心能整治犯人,混上中队的大杂务,也叫四犯,那就是一手遮天,除了帽花就是你。

  混劳改各有各的一路,往后看,您就知道了。

日期:2010-03-31 22:55:07

  第一回新收第一夜
  新收下队,单列一组,叫“新收组”,由队里的老犯当组长。
  我和另外十来个新收一起进了七大四中,组长是个膀大腰圆的车轴汉子,听别的老犯管他叫“狗子”。
  体检、大队长提讯,一切过场都走完,已经到了晚上。在操场上吃完了饭,狗子带我们进了监区。七大的监区楼坐北朝南,据说是监区位置最好的楼。四中的号筒在三楼,挺宽敞,特别干净。天刚刚黑下来,楼道里面的灯亮着,从外面看不像监狱,倒让人想起单位的职工宿舍。号筒门口照例有铁栏杆,门口有值班的犯人负责开锁。号子里面条件也不错,敞亮,靠墙两边排着六张上下铺,被褥都叠成了豆腐块,洗漱用具统一放窗台。紧里面左角靠窗台的下铺,旁边还有一个小柜子,柜子上放着一台电视。这个铺的位置是号子里最好的,睡这个铺,必定是混起来的人头儿,最次也是个号长。


日期:2010-03-31 22:58:27

  劳改队和看守所不一样,号子没大门,有点像学生宿舍,犯人们可以自由进出。这和外面的人想象中的大不一样。
  入监过新收,必修课是盘板儿:盘腿坐好,腰背挺直,盘的时间自然是人头儿们定。
   进了门儿,狗子大模大样一指两排的铺冲着我们说:“盘板!”
  十几个新收还没分铺,听见狗子的命令,两个人挤一张下铺纷纷盘好。那张位置最好的铺自然是没人敢去。
  和我盘一个铺的是个长得很高很秀气的小男孩,我一直不明白,这么个小白脸子怎么犯了暴力案,要犯也是花案儿啊!
  外面不知道谁招呼了一声:“狗哥,三缺一啊!”狗子甩下一句:“盘好了啊!我回来咱们再说!”大摇大摆出去打牌去了。

  对面铺上的两个新收,狗子刚出去就开始嘀咕。一个是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干瘦,煞白的刀条脸,一看就是吸毒的,脸上一条刀疤,据他自己说是一个人跟好几个小混混打时让人拿刀砍的。另外一个是个长得窝窝囊囊的汉子,叫杨光。

日期:2010-04-01 00:26:36

  刀疤脸冲着狗子的背后用口型不出声骂了一句:“CAO-你-MA!”看狗子走远,扭头和杨光嘀咕起来:“妈个 X的,傻X一个,不就一组长吗?惹急了咱哥们砸B的!”
  杨光犹豫了犹豫才开口,长得窝囊话倒不窝囊:“对,都是暴力案子,谁怕谁呀!”多少看着嘴强身子弱。
  刀疤脸旁边的床上的一个人也开了腔,三十来岁的黑胖子,脖子上纹着一只蝎子:“MA的,别看着摇,挨一下就他MA软了。我在看守所的时候,头板儿让我给B叠被子,我他MA拿被子蒙他脑袋上给B砸了一顿!”
  “这就对了!”刀疤脸赞叹一句。不知从哪里翻出一盒烟来,掏出三颗,摸出火给胖子、杨光和自己点上,“来这弟兄们就得抱团,谁欺负咱就……”
  “哎,哎,哎!新收谁他MA让你抽烟的!”

  声音来得突然,底气足壮,好像半空打了个雷。
  跟着雷声进来个大个子,两米多高,篮球队员一样的身材,光膀子就穿一条大裤衩,脚上趿拉着拖鞋,大长腿上刺着两个夜叉,混身湿淋淋的,看样子刚在水房洗完澡出来,一手端着脸盆一手提着手巾。
  刀疤脸扭过头,一声“我……”话没出口,大个子骂了一句:“不服是吗?”随着声音轮圆了脸盆砸倒了离得最近的胖子,跟手大长腿一伸,一脚一个踹倒了刀疤脸和杨光。
  这几下手好重,三个人顿时被打得没脾气,刀疤脸和杨光被一脚踹在胸口上,俩手捂着哼都哼不出。
  大个子打得兴起,一手一个,揪小鸡儿一样把三个人揪在地上,手里沾了水的手巾轮得呼呼带风,“啪啪啪啪”地抽在三个人身上,打得三个人嗷嗷直叫。刚才最神气的刀疤脸现在叫得最惨:“服啦,服啦,爹!我服啦!”
  屋里的新收们一下子都吓傻了,我瞟了一眼旁边的小男孩,他已经吓得开始哆嗦了。

  “咳,咳,鹰子,苏指导员就怕你手重脾气暴才让我带新收,你怎么上来就打呀!”狗子不知打哪趿拉着拖鞋过来,手里拿着一瓶可乐,嘴上叼着烟,乐呵呵的,估计牌挺顺手。
  “狗哥,这仨傻X没过完新收就抽烟,劳改队还有规矩吗!你脾气好,我可得管管这几个!”鹰子说着不解气,朝刚刚能挣扎着坐起来的刀疤脸的脑袋就是一脚,刀疤脸脑袋撞了地皮,皮球一样弹了一下才趴在地上动不了。仨人现在已经只哼哼,喊不出来了。
  “嘿嘿!你们几个,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掂着你们懂点事儿,大伙和和气气的,你们是自找不痛快。”狗子喝了一大口可乐,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睛在屋子里扫了圈。
  我们赶紧都挺了挺腰板,坐得更直点。
  “不打残几个还叫过新收!CAO,上次爷爷我带新收,踢碎了俩腰子!谁他MA不服站出来!”鹰子打得兴起,冲屋子里的新收叫上了号。
  “哎,你!MA的靠墙坐着舒服是吧!”狗子眼睛盯上了我,拿手一指。我一愣,旁边的小男孩也吓得一激灵!
  盘板直着腰累,我故意靠里坐着为省劲儿,没想让到狗子看出来了。

  鹰子仿佛恶狼闻见了血腥味,冲着我咆哮起来:“不服是吗?找办是吗?”
  我赶紧往外坐坐。
  “CAO你MA!”
  不等我坐稳,鹰子已经一个箭步冲过来,大手轮圆了奔了我的脸。我猛低头,让过了这一下。
  “CAO,敢躲是吗!”“我CAO!”

  狗子的脸也变了颜色,抓着可乐猛地朝我扔过来。几乎是同时,鹰子也怪叫了一声,抬起腿朝我当胸一脚。
  我斜闪身躲过狗子的可乐罐子,就势站起来躲开了鹰子的脚,对着鹰子和狗子,拍了拍身上的土。
  怕到头,就不怕。鹰子、狗子盯住了我,我反而镇定了下来。过新收是新犯受罪的日子,可也是混劳改出头的机会。躲不开就得打,出手能打趴下鹰子,混劳改的第一步我就趟开了。
  打吧,打!

日期:2010-04-01 00:32:27

  “跟谁呀,鹰子?”
  不紧不慢的一句话,满屋子人都往门口看。
  一个四十来岁,国字脸,带着眼镜的汉子,手插着裤兜斜靠在门口。身后跟着个又瘦又脏的小脏孩儿,手里端着脸盆。
  甭问,绝对是混起来的大哥。劳改犯的囚服裤子褂子都没口袋,怕犯人捎带东西。有句话说劳改队的四大牛:喝白酒,过新收,晃膀子走道手揣兜。敢喝白酒,打新收不怕挨处分,走路晃膀子腆胸叠肚,给自己的裤子缝上口袋,都是说一不二的人头。否则,不用民警管你,别的犯人就整你个七荤八素。
  果然,见了眼镜汉子,鹰子、狗子的脾气立马没了,笑得点头哈腰:“哎哟,朱哥,新来的新收,正常管理,正常管理。”
  眼镜汉子四下看看,皱了皱眉头:“狗子,还没给他们分铺哪?”
  狗子赶紧解释:“这不等他们盘完板嘛!”
  “你办事儿就是永远不靠谱,盘完板得多晚儿了,你让这帮新收抱着铺盖现铺被!你这屋留八个,剩下睡鹰子屋里!你,叫嘛?”“朱哥”说着,用手指了指坐我旁边的小男孩。
  小孩脸都吓白了,哆嗦了半天才说出话来:“我叫星星。”

  “哦,星星。鹰子,你不说你缺个力笨儿吗?这小孩跟你一屋当你力笨儿!”
  混起来的人头,身边都有个犯人——一般都是星星这个年纪的小孩儿——负责自己的刷碗、铺被、打水洗饭盒这样儿的杂事儿,这种犯人叫力笨儿,虽然伺候老大让人看不起,可有人头罩着没人敢欺负,算是不错的位置。估计朱哥身后那个小脏孩儿,就是朱哥的力笨儿。
  狗子看看星星不怀好意地嘿嘿一笑:“不错啊,小白净脸子,跟小闺女儿一样!”
  鹰子感激得差点儿给朱哥跪下:“谢谢朱哥,谢谢朱哥!”
  朱哥回头这才对我说:“新来的,高洪是吧?听董队点名时说的。”
  我一愣,怎么这位人头儿冲我说话这么和气?我冲朱哥点了点头:“朱哥,我新收,高洪……”

  朱哥不等我话音落地,摆了摆手:“老高,去我屋里聊!鹰子,你带这小孩,再找五个人去你屋子里盘板,到十二点,狗子,你给剩下这些新收分铺,铺上盘板,然后带着地上这仨新收一会儿去我屋里。小崽儿,去端盆热水我回去烫脚。”最后一句话时冲那个小脏孩说的,看来那小孩叫“小崽儿”。
  朱哥的号子在紧里边,是个小间,虽然有四张上下铺,除了他和小崽之外没人敢住这个号,只有中队的大杂务才有这种待遇。
  小崽儿进屋之后就忙着伺候朱哥:先去水房打了盆热水,伺候他烫脚之后,又从床底下拽出两个大暖壶,从柜子里面拿出来一袋奶粉和一筒“高乐高”,用塑料勺盛了两大勺奶粉和高乐高,从暖壶里面倒开水沏在一个富光杯里,然后又拿出了方便面、火腿肠和几包榨菜,泡上方便面,用塑料勺切碎了火腿肠,打开了半袋榨菜,和切好的火腿肠一起泡在方便面里。小孩的动作麻利干净,一看伺候朱哥的日子就不短。

  一进门,我知道规矩,没敢往铺上放铺盖,把铺盖卷放在地上,两手抱头冲着墙角蹲下。朱哥自然都看得见,可是一声没吱。
  进去之前枪还没脱手,身上没俩钱。在看守所一年多,天天吃牢食儿,顿顿白菜豆腐汤就凉馒头,就那个小律师心软掏钱给我买过两次鸡腿盒饭。闻着高乐高的巧克力味儿和葱烧排骨面的香味儿,我只觉得喉咙直痒,肚子也开始咕噜咕噜直叫。
  朱哥慢悠悠地洗完脚,吃饱喝足,点上一根烟,才仿佛猛然发现似地招呼我:“咳!老高,你怎么蹲着,过来坐过来坐!”指指床头柜前的板凳。
  不等我坐定,狗子在外面敲了敲窗户——号子没门儿,有犯人拿门掩断手指头自残的——进来:“朱哥,那仨小子过来了。”
  “让他们进来!”朱哥说完递给我一根烟,扔过来一个打火机。
  我犹豫了一下,没敢抽,烟闻了闻夹在耳朵上,打火机捏在手里。
  狗子进门之后,抱着胳膊站在一边,三个挨了顿臭揍的新收刚刚被带去洗了脸,满脸陪笑地走进来。
  朱哥抽了口烟,作了个手势让刀疤脸走近来点,挺和气地问刀疤脸:“姓嘛?”
  “姓孙,大名孙建军。”刀疤脸满脸媚笑,“我住河西,伤人进来的,五个,在看守所呆了9个月,在这儿得呆……”

  老朱突然把脸一沉,脸上的和善全不见了,眼镜后面射出两道光来:“话挺多!我问了吗?”
  “不是,不是,朱哥。我是告诉您,哥们我来过,懂事儿!上次是二监,花案!”刀疤脸还没看出个眉眼高低,一个劲自我介绍。
  朱哥说话简练,声不高,喊了一声:“狗子!”
  膀大腰圆的狗子应声走过来,左右开弓给刀疤脸六个大嘴巴子。打得刀疤脸直转圈,晃了好几晃才认清方向。
  “朱哥问嘛你说嘛!”

  刀疤脸这次识相,捂着脸没敢说。
  “嘛案进来的?”老朱这次是问那两个。
  杨光和胖子挨个说了自己的案子:杨光的案子和他长相一样窝囊,说是抢劫,其实就是找了个胖姐姐做了个口 活,完事抓了人家的包提着裤子就跑,没两步就让俩巡警给按住了,在派出所差点就让民警打死。胖子的案子还算不丢人,涉黑,给一个外号“全哥”的开车。
  朱哥叼着烟,半眯着眼听完俩人的案子,点点头:“行,以后是一个战壕的战友,大家得多照顾啊。小崽儿,拿点面包给哥俩吃。从看守所出来的胃口都不好,面包拿水泡软乎点,用热水泡啊!”后面一句话是说给那个小脏孩儿的。
  小崽儿已经收拾停当,一听“泡面包”仿佛特别兴奋,问:“朱哥,泡奶油的泡巧克力的?”

  “当然巧克力的,营养丰富啊!”老朱乐起来。狗子也表情兴奋,虽然当着老朱的面不太敢说话。连刀疤脸都把脖子伸长了些仿佛等着看戏。
  小崽子跑出去,不大一会,端着热气腾腾地一个塑料盆回来了,屋子里一股子酸臭味儿,熏得老朱直挥手:“门口门口,让他们俩门口吃!”
  小崽子笑着说:“朱哥,还别说,俩新收运气不好,刚才放茅没几个放大的,巧克力的不多啦,我从大个儿那找了两卷手纸,泡了点奶油的!”
  我明白过来了,原来这手纸就是面包。不用说,巧克力的就是粘了屎的。操!我心里暗暗咬了咬牙。拼着钉狗笼子我也不能让他们这么糟践我。
  杨光和胖子也看明白了,一脸可怜相地看着老朱,一直不怎么出声的胖子这次也出了声:“朱哥!”不敢往下说了。
  “吃吃,哥儿俩别客气,以后都是一家人。”老朱的语气像是在请客。
  狗子双手抱在胸前往前走了一步,仿佛电影里的黑社会金牌打手。
  杨光和胖子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眼光里都盼着对方先吃。

  “怎么着,不给朱哥面子是吗?”狗子突然发了话,从小崽子手里夺过盆子塞在杨光手里,“吃!”
  杨光满脸苦恼地伸手捞了一把“奶油面包”,咽药似的塞在嘴里,哀求的眼光一直没敢离开老朱。
  “多吃点!”老朱的声音又尖又利。
  杨光把眼一闭,猛地又抓了一大把往嘴里一塞,一扬脸,喉结滚动,一团东西咽下去了,嗓子还在拼命地“呕”,眼泪已经出来了。
  胖子咽了口唾沫,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突然“扑通”给老朱跪下了:“朱哥,朱哥,我在外面听说过您,全哥也认识您,您老给全哥个面儿,您饶了我吧!以后我要不听您的,您CAO我亲妈都行!呜呜呜……”胖子哭起来了。

  “吼——啊呸!”老朱山崩海啸一般净了净鼻子,一口鼻涕带浓痰啐在胖子脸上,“就你个怂样还敢他MA混劳改队!你他MA以为我们这些人是干嘛的?都他MA吃干饭的?你下车时候甩着膀子走道当我眼瞎,没看见?还让我CAO你亲妈,你妈有那个造化吗?你配我当你爹吗?”
  老朱转过脸又对着杨光:“还有你,进来的时候跟胖子嘀咕嘛?还谁敢惹你就砸谁!今天有能耐你砸了我,砸了我以后你在七大横着走道!”
  胖子给骂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跪在地上低头就剩下抽搭了。杨光也跪下了,一句不敢说,净剩哆嗦。
  “滚,滚!你们也算站着撒尿的老爷们,都滚!”老朱有点不耐烦了,轰苍蝇一样挥挥手。跪着的两个人仿佛得了圣旨,爬起来往外就走。
  “等会儿!”老朱又发了话,“你们俩楼道里壁虎爬墙,狗子,刀疤脸给你当力笨儿,回去抽他五十个嘴巴子再让他盘板儿!”

  杨光和胖子连滚带爬地出去。虎爬墙是一条腿抬起来,一只脚着地,整个身子像壁虎一样贴着墙,比盘板难度系数更高些,但比吃面包好多了。
  刀疤脸挨了顿打居然换了个接近高层的机会,激动得一下子给老朱跪下了,“朱哥,朱哥,以后七大您看我的!有一个不字儿,您把我脑袋揪下来!”
  “走走!”狗子揪着刀疤脸的脖领子拽死狗似的往外拽,刀疤脸脚拖地嘶拉嘶拉响,嘴里还念叨,“朱哥,以后我就服……哎哟!”估计又挨了狗子不轻的一下。

日期:2010-04-01 10:13:51

  第一回最后一段
  人走空了,小崽儿把屋子里打扫干净,那盆吃剩下的“泡面包”自然也端走了。老朱让小崽儿给我找了个一次性的茶杯,沏了杯茶,又点上一支烟,说话又和气起来:“老高,看样子你是老犯了,第几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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