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和妹妹修真分别揣着首都两所名校的录取通知书踏上了进京的列车,这一年我18岁,修真16岁。而18岁的我却与18岁的同学迥然不同,我将自己定位为16岁的修真的监护人,承担着父亲与兄长的职责,承担了她大学生活的费用,承担守护她的责任,为她的未来的谋划,为她的将来护航。
对于修真而言,父亲在三年前逝去,而对于我,父亲早在八年前已名存实亡。相比之下修真是幸运的,她享受了更多父爱与亲情,而我在亲情坍塌之后各种磨难已是稀松平常,质变发生在瞬间。
而修真却又是不幸的,童年时期依赖的哥哥离家出走,少年时期父亲离世,她经受了亲情坍塌、家破人亡,亲情的磨难伴随着她整个的成长历程,磨难在量变中逐步引起质变,是一个被拉长的质变的过程,这个过程应该更为痛苦。
无论如何,我和修真都是不幸的,未及成年,便被暴露在风雨之下。
可生活对于少年又是公平的,有所失便有所得。
列车里乘客们纷繁嘈杂,邻座的陌生人有的攀谈,有的则沉思,有的倚座遐寐,无座的乘客则或站或倚或蹲,偶有乘务员推着小铁车叫卖商品,引发一阵骚乱。
我坐在修真外侧,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鲁西南一带土地平阔,城市稀少,窗外罕见一丝光亮,偶有一列火车呼啸着相向而来,强大气流推动这车身一晃,汽笛声迅速变小,而后便又恢复宁静。乘客们仍继续着各自的神态,甚至没有感受到刚才的颤动,或者已麻木与这种颤动。
“哥!”修真轻喊一声。
“嗯”我将视线从黑漆漆的窗外移开,轻轻对着修真一笑。
“你真的变了!”修真有些哀伤的说。
“当然了,我们都长大了,当然会变了。”我望着修真一眼,又望向黑夜。
“还记得小时候么,那时哥哥的眼睛像太阳,里面闪烁的全是快乐,只要看着你的眼睛无论受了什么委屈都能被你哄笑。哥,那时的你,是我的天,是我的快乐源泉,你总是带着疯带着我闹,带着意想不到的惊喜。而现在…”修真稍作停顿,眼神湿润:“现在的你,眼睛里全是哀伤,像黑漆漆的夜寻找不到一点光明,虽然你看上去很坚强很快乐,但这种哀伤只有我看得出来。”
哀伤!我如何不哀伤,经历了如此多的变故,经历如此多的生死离别,如何能不哀伤。
“呵呵呵…傻丫头,你的少女情怀未免太伤感了吧,一叶悲秋!”我撇开思绪,又恢复了往常大大咧咧的模样。
“哥,如果没有那么多事多好啊,我可以一直在你的保护下,跟着你四处疯狂,伤心时有你,快乐时有你,一家人甜甜蜜蜜的在一起,多好啊。可我们…我们一家人错过了太多太多!”修真变得感伤,她抱着我的胳膊,将头放在我的将榜上,泪珠滑落在我的臂膀上。
一阵悲伤袭来,瞬间又被我赶走。
“呀呀呀,傻丫头,哥哥现在不陪着你么,以后我再不离开了,以后要陪你快乐陪着你伤心,还要看着你恋爱。哎,不知道那个臭小子那么幸福会和我家的小丫头谈恋爱,想想我都妒忌了。”
“哥…你扯哪里去了。”修真做直了身子,装作生气不再理我。
“好了,修真,来来擦擦眼泪。我现在回来了,就再不走了,我们要一起读书,一起为将来奋斗。我们将来要在北京生活,在那里过我们幸福的日子。”此时的我以及修真对未来充满了憧憬,也许只有对未来的期许,才能驱走沉积在心中的伤痛。
窗外的原野一片漆黑,我想起儿时独自一人在漆黑的原野里流浪的情景,那时的我孤单又哀伤,却倔强的义无反顾。
如果,如果世间真的存在如果,何来如此多的生死离别、人间沧桑。世间没有如果,只有人们无法忘却、又不敢触摸的现实。
“哥,你说我们还能找到一晖姐么!”修真话题一转,突然提到了一晖。
我知道是我提到的未来生活令她想起了一晖,既然是未来的美好生活,怎么能缺少一晖呢,我和修真都将她视为自己的亲人,我们未来的生活里怎么能缺少她呢。
可一晖又在哪里,我又去哪里寻找她。三年了,自从她被带走之后便杳无音讯,我无时无刻的不再想念,可这三年我没有精力,也不具条件去寻找她。
现在,终于条件具备,可以去集中精力去寻找她了。
“会找到她的,一定会的,未来的生活里,一定有她!”我望着窗外自言自语。
火车在夜间行驶,拥挤的人们疲态尽显。突然一声高喝令大家惊醒:“乡亲们,打扰了,打扰了哈!”
循声望去,三名彪形大汉站在走道之中,为首的穿着印有腾龙的黑色T恤,两只臂膀刺有青龙白虎,而后方两位大汉则是光着上身,胸前布满刺青,大金链子挂在脖颈处,两尺长的大片刀,啪啪啪的拍着前胸。
疲惫的人立刻醒悟:抢劫的!
“父老乡亲们,大哥大姐们,我们哥仨刚刚刑满释放,想改过自新洗心革面,我们希望过小老百姓的日子,可生活多艰我们缺少本钱啊。所以希望各位父老乡亲给我们一些帮助,帮助我们尽快洗心革面,为社会做贡献,日后我们定当答谢。提前谢谢各位父老乡亲,有钱的‘资助’多些,没钱的‘资助’少点,但是多多少少大家都得帮这个忙!在我们道上有个规矩,只要开了尊口,听着有份,那-就得帮忙!”为首的大汉杀气腾腾,装模作样的向大家鞠了一躬,后面的两位抹了脖子,示意性低了低脖颈。
“妈的,抢劫竟能如此理直气壮。”我轻声骂了一句,并用胳膊捣了捣修真示意他一起看热闹,“真新鲜,坐火车还能看这乐子。”
“哥!抢劫哎,你还有心情看乐子!”修真不由自主的搂紧我胳膊,目光中透着些许惶恐。
“放心吧,没事,有哥在。”我轻轻抚慰她,她第一次出远门便遇到如此强盗,些许恐慌在所难免。
两名持刀大汉在过道内散开迅速控制了局面,在肥胖的肚皮上猛虎刺青的衬托下,如两尊恶煞。他们扛着大片刀在走道内似“闲庭信步”,藐视所有无助的乘客。
“都不许动,没轮到的请也不许摸钱包藏钱搞小动作,不然别怪我不客气!”残暴的吼声带着强大的威慑力。
为首的大汉则从车厢一头开始逐个乘客搜刮钱包,洗劫钱财。
“哥…”修真有些紧张。
“没事的,他们不会抢我们的!我们是穷学生,他们抢不到钱,还落个恃强凌弱的名声,他们不会干的。”我小声安慰修真。
为首大汉将搜来的钱塞仔细整理好塞进腰前的小包里,小包鼓鼓囊囊的看起来收获颇丰。那大汉已来到我们跟前。
“大哥,大哥,你看我们是穷学生,没钱!”我装作怯生生的道。
“哦,小兄弟,我金钱豹做人是有原则的,一不抢劫学生,二不抢劫妇孺!咱在道上混的就是个道义。”金钱豹特意抬高了嗓门以显示他的仁慈,而自己却无意中透露了自己干的是“抢劫”行当。
我做了个崇拜的表情,向着金钱豹竖起了大拇指:“大哥,真好汉!”
大汉转向邻座的一个中年妇女,那妇女连摆双手道:“好汉好汉,我是妇孺我是妇孺!您说的不抢妇孺的!”
“嗯?”大汉猛的瞪眼,凶狠狠的道:“你不是!我说你是你就是,说你不是就不是!拿钱来!”
“…”中年妇女本以为可逃过一劫,结果被恐吓的不敢在言语,撇着嘴巴从挎包中拿出钱包极不情愿的递给大汉。
不到半个小时,三个人便将整节车厢洗劫一空。三人心满意足的走向下一节车厢。待三人离开后车厢后,压抑的人群才刮噪起来,骂娘的,自认倒霉的,哀声叹气的,比比皆是。
我从行李包中掏出一个印着有“邮政储蓄银行的”绿色布包袋子,腾空里面的物品,揣如怀中,对诧异的修真轻轻一笑:“我去看看热闹哈,一会回来。”
“哥!不要惹事了,哥。”修真满脸的担忧,生怕我又惹出什么事情。
“放心,放心,看看就回。”我忍住脸上的坏笑,随着车厢的摇动尾随在三名大汉之后。
其他车厢的乘客均敢怒不敢言,无人反抗。这是典型的羊群的懦弱效应。
而我单纯的并非看热闹,我所关心的是劫匪洗劫而得的钱财。是的,我要试试自己的运气,上演一场“黑吃黑”的戏码。
在列车员的报站声中火车停靠在一个小站台,三位大汉已做好准备向最近的火车门撤退,三人横冲直撞眨眼便到了是我所在的两节车厢连接处,而我此时已做足了准备,只待猎物上门。
火车门口与车厢走道有一个九十度的拐角,我隐蔽在拐角处,仔细辨听着三位大汉动向,在为首的大汉刚到拐角处,而后方的两位大汉仍处在车厢走道里,两人的视线无法看到拐角出的我。我迅速冲上去与为首的大汉撞了满怀。
那大汉只想尽快下车不想过多纠缠,只狠狠的瞪我一眼,然后向右一闪想从我旁边掠过,而我也顺势向右一闪,又挡住在他面前;他再次向左一闪,我也随之向左一闪。
“妈的,找死啊!”为首大汉一脸丧失了耐性,用力一推,我便顺势向后一个趔趄,让开了去路。
“爷爷,对不起对不起。”我赶紧示弱。
三名大汉得到空隙慌忙跳下车,快速向出站口跑去,一会便消失在人群里。
我走到了连接处的另一侧门处,为上下车的乘客让开过道,并悄悄收起手中的刀片,伸手向手中的布袋一摸,几沓码的整整齐齐的钞票,心中一阵暗喜道:谢谢各位父老的捐款。
站在车厢门口,默默祈祷火车快点关门,生怕三名大汉发现钱被偷后在火车未关门及时返回,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火车门外的乘警一声哨响,火车关闭了车门,自己稍稍松了口气。而就在火车启动之时,三名大汉身影出现在站台之上,他们跟随者已启动的列车跑动,时不时蹦起来向车厢内张望寻找他们印象中的小偷,暴跳如雷,神态甚是滑稽。
回到座位之上,将布袋塞入随身的背包中,让修真放在座位里侧。修真看着我神色担忧,她看着刚才还空空的布袋,现在塞着东西。
“哥…”修真欲言又止。
“没事!放心好了!”我微笑回应,装作若无其事坐在位子上,听着其他乘客们的骂娘。
此时,一位乘警走进车厢,乘客们将刚才的惊慌、失败的愤怒的全部兜向了乘警。
“丨警丨察同志,刚才有人抢劫,有人抢劫啊。你们咋不管咧!”
“光天化日之下,这个社会乱成什么了,你们丨警丨察是干什么的!”
“你们要赔偿我们损失,你是怎么保护人民群众的财产的…”
几位中年大妈更是神色激动堵住了乘警的去路,其他乘客也随声附和起来,车厢内乱做一团。
“抢劫!?哪里有抢劫,明明是你们自愿把钱包递给人家的,拜托你们是自愿的!人家也说了是资助!自助!闪开闪开…”乘警颇不耐烦,保持着一张冷漠的面孔,从人群的质疑声中穿过,淡定自若,就如刚才的抢劫事件与他无关。
乘警的表现激怒了乘客,即为大妈在后面叽叽喳喳的说道。
“你怎么当丨警丨察的,就这么为人民服务的,怎么保护人民群众的,百姓白养你们了”
“你们是吃屎的么,抢劫犯都不管,养你们有什么用”
“投诉他,投诉他!”
乘警站住猛然转身狠狠的瞪着眼前的大妈,眼神中凌厉尽是威严,也带着带着一种特有的居高临下的震慑。乘警虽一言未发,大妈们却感受到了寒意立马噤若寒蝉。
“吆,对小老百姓这么厉害,面对歹徒咋不见你这么厉害!啥时候在歹徒面前这么威风,老百姓就福喽!”我站在过道上耸耸肩膀,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乘警本以为通过震慑已控制了局面,可没想到又跳出了一位刺头,那震慑的寒光扫向了我,指着我呵斥道:“你小子是不是活腻歪了。”
“啧啧啧,真牛逼,这气势绝对把歹徒吓尿。您要是面对歹徒有这气势,保证天下太平。我这小老百姓给您烧高香。”我继续揶揄道。
修真在后面使劲扯我的衣襟,对着我使劲摇头,提示我不要出头。而那时的我年轻气盛,看不惯社会乱象,如果放在现在,估计我只是一笑了之了吧。
其他乘客又重新开始起哄,车厢内全是嘲笑声,口哨声,辱骂声。
乘警意识到自己触犯了众怒,自己本来理亏,如果继续下去对自己极为不利,愤愤抬着手指向我:“你小子,等着,别落我手里!”
甩了一句狠话,转身离去。
车厢内又一阵喧嚣。
我重新坐回位子对着修真撇嘴一笑,不再言语
“哥!你变了,变得惹事生非!你虽然回来了,却越来越陌生。我以前的哥哥去了哪里啊。谁能把我以前的好哥哥还给我。”修真经过短暂的沉默之后,终于忍耐不住再次打破平静,她望着我眼泪汪汪,眼神中带着倔强与责备。
面对她的质问我突然我不知所措,搜刮这言语如何回应她。
她的双手突然抓住我的双臂:“哥,以后我们本本分分的、安安稳稳的生活好么,像别人家那样甜甜蜜蜜的平平安安的,好么。我们家经历了那么多事好不容易重逢,不能再出事情了。”
修真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焦灼的眼神让我心痛,我任何否定的回应都会让她敏感的心灵破碎。
望着她噙满泪水的眼睛,我肯定的点点头。酸涩从心底涌起,冲击的我着的喉头,令我的喉头生疼。我用力咽了咽唾沫,将那股酸涩压了回去。
艰难的生活已到了修真忍耐的极限,她就如一只惊弓之鸟,任何的波动都会令她受到惊吓。
我怎么会是现在的样子,是什么让我成为现在的样子,是生活,是世事,是世间人,抑或是自己!
窗外仍然是黑漆漆的,我喜欢的黑夜,谁又能给我答案。
80年代的鲁西南,还处于靠人力和畜力为主要生产力的年代,每家每户都饲养着大黄牛,黄牛数量代表着家庭的财富。爷爷的牛棚里总是有不少于两头的大黄牛。老牛是农家孩子童年生活的一部分,夏天了为老牛割草,冬天了用铡刀将植物秸秆铡碎,装入大麻袋内作为黄牛的储备粮食。每晚睡前,向食槽内倒满碎秸秆,洒上清水润湿秸秆,舀上几瓢黄面,拿起磨的发亮的木棍搅合均匀,玉米面便与秸秆就粘合在一起。黄牛咯吱咯吱大口的吃着秸秆,爷爷则半蹲在食槽旁边陪着悠闲的抽着旱烟,望着进食的老牛若有所思。现在老家里仍然保存着的厚重的大牛食槽,被闲置在角落里,它代表着一个已逝去的农耕时代。
农家孩子的生活与农活紧密相连。秋天翻耕农田,黄牛是就成了主角,早上要为在牛槽额外增加一瓢黄面,为出重力的黄牛增加体力。将锃亮的犁铧套在黄牛身上,爷爷一手牵牛,一手甩起牛鞭,啪一声脆响,“驾!”
老牛四肢用力,绳套瞬间绷紧,颤动的绳套在阳光下撒起淡淡的一点灰尘。犁铧嵌入黄土中,随即翻起一波泥浪。爷爷牵着牛,爸爸扶着犁铧,我和妹妹在后面追逐着翻腾的泥浪,祖孙三代,在黄土地上传承、延续。
老一辈人对土地有着特殊的执著与敬重,是黄土地,养育了祖祖辈辈,是黄土地的深沉与厚重,承载了人类的延续。
田地新翻后,爷爷会抓起一把黄土,沉下头闭上眼睛,对着散发着湿气的黄土深情的吸一口气,然后仰起头,感受着泥土带来的气息。我问爷爷泥土什么味道。爷爷说:白面馍馍的香味。我也会模仿爷爷的样子深吸一口,闻到的却是一股呛人的土腥子味。
土地新翻后,爷爷用“?”耘新翻的土地,一遍又一遍,直至土地像水平面一样平整,爷爷不能容忍田地里有任何一个鸡蛋大小的泥块,他要把田地弄的像软乎乎被窝,让麦子在这里发芽成长。他说:人不亏地,地不亏人。
来年四月,麦苗抽穗,黄土平原,绵延万里的是毛茸茸的麦穗。风吹麦浪,连绵起伏,像悠扬的旋律,一波一波向远处荡漾,而在田间小路上欢快奔跑的,是追逐麦浪的农家少年。
家乡的物、人、事,烙印在记忆里深入骨髓,形成一种文化、一种沉淀、一种气息,左右个人的行为方式,无关身处何方无关岁月变迁。她演变为一种信仰一种追寻,在这片追寻里,能寻找到真实的自我,这片记忆即为归宿。
麦忙时节,各家各户都做一个用来打麦子“场”。在田头整理出半个篮球场大小的土地,修理平整,用水洇透晾置一日,覆盖一层薄薄的麦秸秆,再用老牛牵动的大石磙一圈又一圈的轧平,滚动的石磙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是柔和而又幽远,似从历史的深处而来。石磙的表面光滑细腻,透着圆润的蓝晕,如果撒上清水,光洁的表面泛起蓝色的荧光,如宝石般幽蓝,岁月的磨砺令凿刻的粗糙条纹消失已尽。
随着机械化时代的来临,拖拉机牵动的铁制滚,逐渐将石磙代替。铁滚上数个滚轮所产生的呼啦呼啦的噪声,不复悠扬,将延续千年的畜力农耕时代彻底碾碎。
反复碾压之后,将麦秸秆收拾完毕,坚硬平整的“场”由此而成,于是一家人开始了时长半个月的忙碌的麦收。
很多农户在麦子装袋后摞放在场里,待一定数量后,再集中搬回家里。为了防止劳动果实被窃,晚上“看场”是不二选择。
夏初的晚上还透着一丝微凉,和爷爷躺在麦秸堆里,望着浩淼的星空,听爷爷讲着听不厌的故事。不远处的场里泛着点点手电的灯光,随着微风断断续续的说话声飘曳而来,似有似无。星光洒下,清风微凉,吹动着梧桐宽阔的树叶沙沙作响,像低吟的夜曲。
夜,将黄土平原上一切笼罩起来,显示出她的深邃而又神秘。
“看场”,独属于农耕时代的记忆。
而印象最为深刻的莫过于独自面对狗獾的经历。
半夜醒来,发现旁边空无一人,原本睡在旁边的爷爷不知所踪,四周一片黑暗,呼喊了几声没有任何的回应,声音像被黑暗所吞噬。在漆黑的田地里突然发现自己孤身一人,恐惧油然而生,脑海里构想出各种的妖魔鬼怪,就隐匿在黑暗里,随时跳将出来。
恐慌在心底蔓延,无法抑制,蜷缩在被窝里,哆嗦着将自己包裹起来,等待着大人的到来。
突然传来细微但清晰的沙沙声,是踩到麦秸秆而产生的声音。仔细辨听,声音由麦秸垛的一侧传来,声音断断续续,类似于自己偷东西时的小心翼翼,蹑手蹑脚。
恐惧与不安令我颤抖,想整个的将自己紧紧的裹在被窝里,此刻只有束紧身体才能有稍微的安全感。
强迫自己向声音的方向望去,一团白影慢悠悠的出现在眼前,足一米多高,全身通白,一条粗壮的尾巴在身后缓慢而有力的扭动,身体滚圆细长有点像猪,而头却像狗,两只绿荧荧的眼睛在黑夜里透着阴森。
它在不远处停了下来,淡定自若,显然已将我视为盘中之物。
怪物,真有怪物!
蹭的一下从被窝里跳起,逃跑才是唯一选择,逃跑时顺手抄起来了旁边的一柄木叉。
跑动通过声音分辨出怪物也向我袭来,爪子砸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脆响,扭头望去只见它已窜至身后,幽绿的双目,淡白的牙齿已清晰的映在眼前。在靠近的我的刹那它的前爪高高跃起,向我猛扑了过来,幽绿的眼睛透着冷酷与得意,它要一击致命。
而在它高高跳起的瞬间,余光瞄到它柔软腹部,以多年虐待小动物的经验,我明白腹部是动物的软肋。
脑中虽一片空白但身体却下意识的猛然转身,将叉子对准了怪物滚圆的腹部,双臂用力刺了出去,一招“回马枪”完成了我无意识的搏命一击。
一击完成之后结果如何,我不知道,只有将命运交予上苍了。
“咚”的一声闷响,我的额头撞在了坚硬的獠牙上,我的身体在冲撞之下,翻仰在地,随即感觉到天地在飞旋,眼喷金星,耳朵嗡嗡炸响,我有些恍恍然,突然间不知道身处何处,甚至不清楚自己是谁。
平躺在地,双手抱着嗡嗡鸣响的耳朵,好一会儿,自己猜慢慢恢复意识。待听力恢复之后,耳朵里灌满的是刺耳的嘶吼声,类似于村里逢年过节生猪被屠宰时的嘶叫。
循声望去,那东西已平躺在地,它强壮的四蹄乱弹着地面,三根叉齿完全没入它的腹部,木叉的长柄随着它的挣扎而搅动着地面,沙沙作响。它再无法站起,刺耳的嘶吼似乎透露着不甘。
毫无疑问,它的强壮足以置我于死地,如不是自己下意识的回马一击,自己恐怕已成了它的腹中之物。
危险解除之后,紧张的神经瞬间松弛,身体酥软无力,自己又摊倒在地。半月在夜空中发着皎洁的光,月儿周围的云彩在流动,分不清是月儿在云中穿行,还是云在月儿身边奔跑。
从大人口中得知,这东西叫狗獾,而浑身白毛、身长两米的狗獾,实属难见。村里比爷爷年长的老人也没见过,更没听老辈提及过。
八爷勘察了现场后,不禁为我的“獾口逃生”而庆幸。八爷说,以我的力量根本无法将木齿洞穿狗獾的腹部。狗獾的扑来时,三根木齿顶在了狗獾的腹部,而木柄的尾端恰好顶住了地面上的一个凸起,木柄尾端受到阻而无法滑动,反向力洞穿狗獾腹部。
八爷说他正在追捕这只成精的狗獾,正是这只狗獾,最近在附近村子撕食了一个男孩,掏空了内脏。
狗獾是生活在华北平原上一种野生动物,随着人类的耕作范围扩大,其生存空间越来越来小,狗獾的活动范围与人类的活动范围不再重叠。而这只生活在“刘胡陵”硕大的狗獾竟然走出陵地,攻击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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